七日祭 | 我知道，九寨沟的天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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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
九寨沟地震发生第七日
在这片土地上
曾经发生了这些故事……
“你可不可以帮我报警……”
她叫吕心怡，来自武汉，今年12岁，上小学六年级。
2017年8月5日，吕心怡和爸爸妈妈还有姨夫一家三口一起从武汉出发来到九寨沟游玩。这是他们第一次来九寨沟。
8月8日晚，大家吃过晚饭，坐上了大巴车，半小时后他们将到达酒店，这是他们在九寨沟住的最后一个晚上。心怡和爸爸妈妈还有姨妈一起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车上一共有31名乘客，大家玩得都有些累了，有些早已进入了梦乡。
大约9：15，大巴车驶入了122林场，用不了多久，秋天的这里就会美得像童话一样，心怡的妈妈和姨妈在谈天，熟睡着的人们响起阵阵鼾声。
如果4分钟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还会是这个样子，一直到他们回到酒店住下，还有一晚他们就要离开九寨沟了，下一站是成都，他们一家人会不会坐在一起吃顿火锅？孩子们会不会吵着点一些串串儿？可惜，世界上从没有如果。
4分钟后，7.0级的地震来了。
巨石沿着山头滚落，碾过森林，砸向大巴。整个过程那样之快，不超过30秒。
大巴车被击中的瞬间，车内一片尖叫，心怡的姨妈来不及思考迅速冲向坐在前面的女儿，也正是这一冲，让她逃过了一劫。
不幸的是，巨石击中的刚好是车位的部分。心怡的爸爸被卡在车内无法动弹，妈妈刚好被砸中，他们紧紧地将心怡护在了中间。
场面很混乱，人们开始快速向外逃。心怡妈妈始终弯腰保护着她，而爸爸则用力砸碎了车窗，将心怡推了出去。12岁的心怡怎么也想不到，这可能是平日里力气很大的爸爸最后的力量，这也可能是平日里总爱揽住自己拍照的妈妈最后一次揽住她。她都不知道，这些可能再未来很长很长的路上，再也不会有了。
“爸爸妈妈，你们快出来……”出了大巴车，四处一片混乱，心怡哭着到处求救，甚至拿起了手机，把电话拨给了自己远在武汉的跆拳道教练胡东。“教练，我爸爸妈妈被押在车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报警……”她颤抖着带着哭腔，凌乱地叙述着一个12岁孩子在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内容。一个孩子声嘶力竭的哭泣胡教练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想继续问心怡，但心怡一直在哭着求他救人，后来，电话信号断了。
不久，胡教练又一次接到了心怡的电话，“教练，你报警了没有？”她仍是哭，但冷静了一些，断断续续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说起自己和姨妈在一起。胡教练大概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他报警并联系了心怡的班主任。事实上此时，心怡的爸爸妈妈吕某和叶某已因失血过多，永远地离开人世。
心怡的姨夫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心怡还是一直不停地在问爸爸妈妈究竟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我们真的说不出口，只好骗她爸爸妈妈在急救，可是又能骗多久呢？”
心怡妈妈的微信头像是自己和心怡的自拍。母女俩还P上了红唇和腮红，并用了柔光。照片中，妈妈用手揽着女儿的肩，心怡靠着妈妈的头，微微笑着。这张图片永远定格在了那里。
时间在2017年8月8日晚9点19分静止了。巨石砸中了心怡妈妈和爸爸的身体，生死一瞬之间，他们用身体护住了女儿，并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把女儿推向了生窗口。
妈妈的姿势永远定格在了那里，就像照片里一样，永远永远。
还记得有一首老歌叫《天亮了》，在很小的时候听过，这首歌的背景是发生在1999年10月3日贵州麻岭风景区的缆车坠毁事故，36名乘客中有14位不幸遇难。 就在悲剧发生时，一对年轻的夫妇用双手托起了自己两岁半的儿子。最终儿子得救了，父母却永远失去了生命。
“……就是那个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脸，他用他的双肩托起我重生的起点……”
孩子，一个人在世上，要学会坚强
孩子，看到太阳出来，天就亮了
“导游，是全团人的主心骨。”
24岁的四川导游李尹韩，8月8日晚九点，李尹韩带团坐着大巴车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地震发生时，他们距离酒店大约10公里。幸运的是，离他们不远处就有一个供旅游大巴停靠的大型停车场，李尹韩和司机迅速地把大家疏散到停车场。
李尹韩带的团共有32名团员。当天，一名男游客没有参加下午的活动，留在酒店休息。所以，包括这名团员的妻子和女儿在内，车里一共有31名游客。地震发生后，他的家人和李尹韩都打电话确认了他的安全。
在停车场等待了大约5小时后，8月9日凌晨两点，政府组织的救援队开始疏导车辆和群众往安全地带撤离，然而由于一路上都是因地震滚落的山体石块，前进并不容易。
滞留酒店的那名游客的家人开始不安起来。突然，李尹韩听到一阵哭声，是男游客的女儿，哭着要求司机把车开下去，“那我爸爸呢？我爸爸一个人， 他怎么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尹韩决定下去找他。“导游是全团人的主心骨，如果很多事情导游不去做，那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做。我肯定是第一个要冲在前面的。”
8月9日凌晨3点左右，李尹韩交代车上的全陪和司机照顾留下的31名游客，自己一个人下车朝酒店方向徒步行进。开始的时候，道路拥堵，车辆行驶缓慢，李尹韩是在车辆中穿行。20分钟后，由于前方道路被疏通，车辆开始从李尹韩身边快速驶过。
李尹韩刚刚走下去的时候，路途险恶。左手边就是高山，右手就是悬崖，前面全是那种大石头，地震的时候滚下来的那种石头，到处都是碎石，车一直要绕行。山上是不是还会有石头滚落下来，右手边是河流，河水奔腾而下，非常湍急没有路灯，手机只有百分之十几的电，根本就不敢开电筒。李尹韩有点害怕。
突然，黑暗中，一辆私家车停在李尹韩身边，“去哪里？我载你！”李尹韩连声道谢，匆忙上车，行驶一段路程后，李尹韩发现，因为停电，根本找不到酒店位置，李尹韩与酒店前台联系上时才发现已经开过了酒店四五公里。为了不耽误司机逃到安全的地方的时间，李尹韩下车，决定自己走回酒店。再次独自一人踏上黑暗中的道路，李尹韩内心充满了恐惧，左手边的河风吹来，树两边就呼呼地，右手边是荒凉的山，加上时不时发生的余震更加深了这种恐惧。
黑暗中李尹韩再也忍不住，边哭边跑，想有人来接她，拨打了酒店前台的电话，带着哭腔向前台求助：“来接我好不好，我很害怕。”，“这边实在没有车，但是妹妹你不要着急，我去找车，你也不要挂电话。”李尹韩就这样飞奔在黑暗的山路上，边跑边往后面看。过了许久，冷静下的李尹韩给自己打气，我是导游，我不能落下每一个客人，这是我的职责。想到这里，李尹韩一抹眼泪，前进的脚步似乎轻盈了。
这时，电话那头的酒店经理说去修理厂找到了车，把在黑暗中奔跑的李尹韩接回了酒店。一个小时后，大巴车回来将他们接走。8月9日下午6点半，李尹韩带团抵达成都，32名游客全部安全撤离。
“我不是小孩，我是男子汉”
21岁的蒙成飞是成都消防支队的一名战士，家住紧邻九寨沟的松潘县。8月8日21点19分九寨沟7.0级地震发生时，蒙成飞正在乘车回家的路上。自3年前参军入伍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回家。
虽然离家近在咫尺，但蒙成飞没有回家，而是就近来到松潘消防中队报了到。因为松潘消防中队已经在半个小时前出警，蒙成飞决定独自前往地震重灾区。
在一个人前往灾区的路上，蒙成飞给三年未见的父母打了电话。
“爸、妈，我去九寨沟了。”
“你不回家吗？”
“那边受灾的人那么多，我回家干吗？我要过去救人。”
这是蒙成飞和父母的对话，父母很支持他的工作，说去吧，注意安全，一定要小心一点。
因为通往灾区的道路受阻，直至中午时分，一路辗转的蒙成飞才到达受灾最严重的九寨天堂洲际大饭店。当时，已经有一百人左右的救援人员先期到达这里，蒙成飞与他们一起，在受损严重的酒店内开展搜救。
当天中午，蒙成飞和其他几个搜救人员在酒店大厅的废墟下发现有人。之后，搜救人员陆续发现被困游客，不过都失去了生命特征。
8月10日上午，蒙成飞和其他搜救人员在酒店的金鱼池旁发现了第六具遗体，她也是该酒店最后一名失联的游客。她是背扛着的，整个人是跪在地上的，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被砸翻，她就跪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这个过程，蒙成飞尽量用手，用其他的话，用铁锹或者是锄头去挖，容易把遗体碰坏，他们要保证遗体是完整的。
当蒙成飞去挖那些没有生命体征的人，那个过程对他来说非常的难过。但是他们还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挖出来，毕竟给别人家属一个交代，虽然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他们要保证遗体的完整，安全地把遗体交给家属。
每一次挖出遇难者的时候，蒙成飞都很想流眼泪，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就擦掉，作为一名军人，他不能让自己战友，看见自己流眼泪。
“为什么你不敢让战友看到你哭？”蒙成飞说：“因为我怕他们看见我哭，他们就会哭。因为人是有感情的，看见另一个人哭，他肯定是忍不住的。” 所以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这是无条件的必须压抑住。
蒙成飞是家中年龄最小的，在爸妈的心中永远就是一个宝，永远就是一个小孩，父母非常爱他。但在救援中他已然不是父母眼中的那个小孩子了，更是有责任担当的男子汉，他说他有责任担当起这个任务。
在余震不断的情况下，蒙成飞和战友们连续搜救三十多个小时，休息时间加起来不到4个小时。
“我曾设想过近百种去九寨沟的方式，却没想到是最危险这一种”
8月11日凌晨4点，连夜从九寨沟撤离到成都后，我终于可以坐下来回忆这几天的惊险。
8月8日晚21点多，刚跑完步回家的我，突然被朋友圈消息刷屏。“四川九寨沟县发生7.0级地震！”
随即，人民网采访中心群启动了应急采访小组，“谁能去前方？”“我可以！”作为四川人的我，没有半秒犹豫便主动请缨。
不到半小时，7人组成的“九寨沟地震前方报道突击队”已成立。
“第一时间到达灾区现场！”人民日报社和人民网领导的指令一下，我们便兵分两路，一路连夜赶到天津滨海机场，乘坐早上6点半的飞机，赶到成都和四川省消防总队救援队汇合奔赴灾区；另一路直飞兰州，和甘肃蓝天救援队同赴灾区。
凌晨2点，小分队已在金台西路人民日报社大院集合完毕，奔赴灾区第一现场。连夜到了天津滨海机场，却由于航空管制延误了8个多小时，到下午15点才起飞。
18点，到达成都双流机场，立即和四川省消防总队救援队汇合，马不停蹄直奔灾区。次日凌晨2点半，经过近24小时颠沛，我们终于到达九寨沟景区的第一现场。
除了河水奔流声，四周静悄悄的，我们随便找到一间景区办公室，墙是裂的，地上乱七八糟，灯亮着，却没有人，实在困得不行的我们，只能躺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刚过不久，一阵摇晃，“地震来了！”有人一声高喊，大家马上冲出去，看到从其他房间跑出来的民兵和民警们。原来，救灾太累的他们，也在隔壁房间休息，之前我们的大声呼叫，都没有听到，直到余震将他们震醒。
凌晨4点，又是一波余震，还有噼里啪啦的响声，冲出去一看，原来是对面山上的滚石落下，距离我们待的地方，仅有10多米远。再也没法睡了，睁着等天亮，才发现我们所处的是个峡谷地带，四周都是山，石头不断地从滑坡地带滚下来，想想有些后怕。
“16名群众被困熊猫海！”一大早，便得知这个消息，我们立即找到四川省消防总队负责人，表示想跟着救援队一起进山搜寻。“不行，里面是重灾区，滑坡严重，还有余震，很危险。”负责人的严词拒绝，并没有打消我们进入第一现场的念头。
为了探寻到核心区受灾情况，我和一名男同事仍然决定前往，打听到马上就要出发，并且要做好进山48个小时搜寻的准备。
“48个小时就48个小时，”来不及细想，我们借了头盔，拿了两瓶矿泉水，背着相机就上路了。
载着20多名消防官兵和我们的救援车，在崎岖的山路上曲折前行，一路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路边的滑坡、滚石，还有倒塌的大树。车行驶15公里左右，道路完全被滑坡中断，再也没法继续前行。
“前方非常危险，大家要照顾好自己和身边的队友。”下车，救援队长再次动员，并给每个人发了一小瓶白酒，“冷的时候喝，用来抵御寒夜。”我看到，每个救援战士，都只背了一个小包，剩下的就是绳索和铁锹等装备。
我们开始披荆斩棘，徒步进山。
越往九寨沟景区里面走，越接近震中，滑坡越多，山体和道路破坏越大，直径粗达1米的大树拦腰倒在路边，巨石将路面砸裂，有的甚至整个山体滑落，把道路全部破坏。
更为惊险的是，滑坡处的滚石不断，除了提防脚下的塌陷道路，还得盯着山上的飞石。同行的救援战士称，“每越过一个滑坡地段，就感觉经过一个鬼门关”。
然而，这样的滑坡路段越来越多，并随着往里面推移，滑坡更加严重和惨烈。我大概计算了一下，每隔30多米远，便有一个滑坡或者塌陷。
在五花海附近，迎来了最险的一段滑坡，左边的山体从落差达百米的山上垮塌，路面变成了接近90度的陡坡，坡上全是松散的沙石，右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不注意，不是跌落沟底，便是被飞石砸中。
另外一些媒体同行没跟上了，我和几名救援队员，还有带路的老乡走到最前面，大家小心翼翼，手脚并用爬了300多米，翻过一个坳口，然而前方的滑坡还望不到头。
这时候，对面山上噼里啪啦滚飞石，这边的山坡上，也开始尘土飞扬。带队的当地老乡也不敢再往前走了，前有飞石、后有深渊，正站在滑坡中间地段的我们进退两难。
大家开始做最坏的打算，有人拿出了手机，一边拍摄危险的环境，一边开始对着话筒留言，“希望我们能越过这道关。”一名救援队员轻声的说道。
第一次，我感到危险离我们这么近。
救援队长和侦查员还在勘查路线，突然，从后方指挥部传来了消息，被困熊猫海的群众，已被直升机救援队发现，并解救了出来。
救援队里，响起了一片掌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们的任务完成，大家往回撤。”
队长一声令下，大家小心翼翼的，又经过半天时间，终于逃离了“鬼门关”。
今天
九寨沟地震发生第七日
救援仍在继续
让我们
为逝者默哀
愿生者坚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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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 徐冬儿 编辑 | 陶然 袁怡然 邓梦琪（实习生）